群燕辞归

全职高手:黄喻本命。
既往不恋。人们都是人世间的过客。

【黄喻/14h】燕燕于飞

题目from 昨日香: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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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满前溪 番外 燕燕于飞

夏日小甜品

01

黄少天被他爹,后来的右都御史送上昆仑蓝雨山的时候,他爹还是个刚外放的官员,背着他早去的娘,撇下乳母,抱着自己儿子提着三日的干粮上了山,阳春三月,山下头草长莺飞,山上头皑皑积雪。黄少天后来就想,自己亲爹怪不得没考上储相呢,读书读傻了,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怪不得爬了十八年才爬上右都御史。

那时候黄少天年仅四岁,一路上山自己一步也不走,搂着他爹脖子不撒手,也亏了父子俩命大,遇上观里穷得揭不开锅亲自跑出门挖雪莲卖钱的观主魏琛,不然一起摔进山涧里尸骨都没人捡。

魏琛一身缝缝补补小十年的破道袍,背了个烂木头匣子装宝剑,和冻得嘴唇发青的黄少天他爹打眼一看,一见如故。

尤其是黄少天他爹那只塞满了银票的荷包。

黄少天他爹家里从商,几辈子攒的家业越来越大,可就是读书不行,等到黄少天他爹才考上一个进士,简直是祖坟上都冒青烟了。

魏琛再一模黄少天脑门,暗叹一声,好根骨,当真是好根骨,尤其身上雪白狐裘,颈子上戴着一副纯金打的双龙衔珠项圈,在一摸小胖手上,还带着一对金镯子。

父子俩被魏琛请上了山,有钱嘛,拜师学艺,什么都好说。

黄少天他那时候太小,还什么也不懂,他爹裹着两床棉被捧着一碗肉汤,嘴上和魏琛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合,黄少天脱了狐裘,就在后头抱着两只蒲团爬来爬去,从殿前滚到殿后头,见没人理他,出了门看见站在青铜香炉前两只白鹤。

他人还没白鹤高,也从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鸟,那两只白鹤出壳还没几年,蹲在这山头上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昆仑神山上小仙童小仙子见得多了,却不知道凡人孩童是个什么样子,还以为一身堆锦的黄少天也是其中之一,不看僧面看佛面,小仙童小仙子可不好惹。

黄少天笑得龇牙咧嘴往前头一扑,抓着白鹤的翅膀不撒手,扭着身子就要往上爬。两只白鹤敢怒不敢言,扑楞着翅膀被黄少天追着满院子跑。

方世镜来找他师兄,眼一花就看见院里一小胖娃娃跟跟两只白鹤过招,白鹤左躲右闪,上下翻飞,小娃娃抓着一只的翅膀扯着另一只的腿,看得方世镜啧啧称奇,拐到这是哪里来的武学奇才,祖师爷这是终于后继有人了。

小娃娃看见方世镜,像看到什么更好玩东西了,手一撒,摇摇晃晃往方世镜怀里跑,方世镜怕这小贵人摔了,连忙抱了个满怀,然后就听这小贵人一边咯咯笑一边说。

“鹅,鹅,大白鹅,爹爹说,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可腿怎么这么长啊。爹爹说的不对。”

两只白鹤优雅的翻了个白眼。

黄少天他爹和魏琛方世镜谈了一整夜,从天下大事聊到今年少下两场雨北方要饿死人,要读最好的书前朝的孤本善本我都给你找来,山上太清淡了不能饿着我儿子,没肉吃了,门口那两只肥鹤看着不错。

魏琛和方士镜连连点头称是,除了鹤不能烹了,这么好的根骨面前,什么不好答应的?才不是为了黄少天他爹每年的香火钱。

聊到后头黄少天都困了,趴在他爹怀里头睡,两只小胖爪扯着他爹衣带不撒手,他爹抱着他一路回房,给儿子倒水擦脸,深更半夜怎么也睡不着了,看着自己儿子直发愣。

第二天黄少天他爹天刚亮就走了,黄少天睡得正香,魏琛和方士镜送他下山,问他不再想和给自己儿子留几句话吗?

他爹想了又想,是要他以后也好好考个状元飞黄腾达还是战死沙场建功立业?他怎么想都不对,最后跟魏琛和方士镜说,这么点大的娃娃听得懂什么,我只盼着他无病无灾好好长大。

其实小娃娃都懂,方士镜跟他一说,先是懂了他爹不要他了,却也明白自己亲爹也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舍下自己,他在外人面前不哭,自己深更半夜躲到被子里哭。

可这世上就是有好多不得不。

 

02

蓝雨观有了黄少天他爹香火钱,一日好过一日,一年好过一年,两年之后徒弟上上下下收了十几个,等黄少天长到六七岁,蓝雨观大修了一番,这昆仑山上大大小小百十个门派中风头无量。大金主是他爹,山上没他那十几口堂兄表兄挨个欺负他小,却有跟在他屁股后头一群小师弟由着他欺负,黄少天当少爷比原先在山下当的还舒服,练练剑,读读书,闲来无事再逗逗那两只鹤,昨日说煮了前日说烹了,气得那两只鹤抱窝的时候逮着他啄。

到七岁这一年,黄少天遇上了一遭奇事,这事他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过,只当大梦一场。

那一天也是个春日。

蓝雨观新修了学堂,黄少天被天光闹醒了起了个大早,一个人恹恹的趴在凭靠上,翻着昨日练字的字帖。黄少天这人聪敏非常,可就是字写不端正,请来教习的先生日日罚他也无用,说他是心思浮躁难成大才,黄少天听了混不在乎,该不好好写,还是不好好写,全当先生的话是耳边风。

这天他一个人,没人陪他说话,穷极无聊,他才磨了些墨,扯了张纸,胡乱写了几句。一本论语他不抄,偏偏写了一句,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看着又不满意,团了团扔在一边,又写上一句,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檐下正巧忽然传来两声燕呢。

这燕声来的太巧了。

黄少天站起身来,寻着燕呢走到廊下,忽然瞧见廊下已经站着一个小郎君。

小郎君他没见过。

那小郎君看来岁数同他一般大小,束着总角,目如点漆,唇红齿白,偏穿了一身皂青的直缀,脖子上一段雪白的护领。

真好看,全不似他那群在后山泥潭里打滚的师弟。

小郎君听见他脚步声,转过身来,怀里抱着一窝燕巢,巢里眠着四只乳燕。

小郎君唇齿轻起。

“爹爹娘亲不在家,掉下来了。”

黄少天上上下下打量这小郎君一番,心里长长哦了一声。

山上的鹤早成了精,魏老大说万物有灵。

天命玄鸟,降而生……生……什么来着?

待他轻功一个起落放下燕窝,再跳下来,原先站在小郎君已经不见了身影,他再抬头看看燕巢,五个小秃脑袋探出来,对着他叫。

这一日先生连论语都不讲了,改讲心经,念咒一般,黄少天听了两句,春困上头,身体一歪,趴在桌上就睡了,口水流了三千里,终于懵懵登登醒过来,先生不讲了,方世镜来讲,也讲完了,他半句也没听见。同桌方锐他小小小师弟,拿着卷书抽他。一边抽一边摇头,你惨了你惨了。

黄少天一把夺过他书,照着他脑门一拍,惨什么惨,没大没小的,不像话!

方锐哎哟了一声,倒也不怕他,甩了他一句,活该你没听见,到时候冲撞了贵人,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黄少天蹭了蹭嘴巴,一手指了指自己,贵人?这山头有我贵的吗?有吗?有吗?有吗!

方锐瞠目结舌,瞪着黄少天,忽然上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压低了声音,不能说,黄少你不要命我还要呢,你要死了我一定给你烧纸去!

黄少天一巴掌把方锐掀翻到地上去了,两个人在地上抱着打了个滚,正滚到方世镜脚下,雪白的道袍全沾上了灰。

方世镜也不生气,笑得阴森可怕,一手拎起一个来,捉着领子要他两人站好。

就这么站着,午饭也没了。

晌午人都走了,方锐还太小,人都站不住,先生一走就地一趴先歪到一边睡了。

黄少天腿站麻了,蹲在地上半天动不了,他低头龇牙咧嘴揉着他那两条抽痛的小短腿,忽然听到窗外一声轻笑。

乌衣黑发,唇红齿白的小郎君,一双小手,从外头推开轩窗。

山上春来的晚,桃花上的雪刚消了,枝头拱着粉嫩嫩的花苞。

那小郎君问他,你做什么,气着先生了?

黄少天跌跌撞撞两步跑到窗边,又将轩窗推开了些。

小郎君退了半步,忍不住咳了两声。

黄少天半个身子趴在窗外,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官人,你可真好看呀。”

小郎君又退了一步,俊俏如梨花瓣般雪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

外头忽然又传来一声女人的呼唤。

“……幺儿,幺儿?快过来。”

小郎君转头望了望,又回头看黄少天,漆黑的眼眸里映着黄少天的样子。

“幺儿?幺儿,你叫什么呀,我叫黄少天。你要是不答,我就叫你幺儿。”

“……阿,阿娘叫我,我走了。”

小郎君跑过廊下,宽大的杉袖撞在窗棱上,转了个角就不见了。

方锐悠悠转醒,趴在地上用两个小爪子揉了揉眼睛。

看着他那个无忧无虑成天胡闹的大师兄站在窗边,抬着头看着天光,春日的风溜达进来轻轻扬起压衣玉佩下青蓝的宫绦,很是像白胡子老先生讲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阿锐,你说啊,咱们蓝雨除了有翅膀天上飞的哪里来的女人?”

方锐嘴巴张得老大,然后又缓缓的闭上了,很是确定自家师兄这是病了,还不是一般的病,跟他山下隔壁村子里那疯老头一样,先生说,先生说这叫癔症。

03

好歹是一起打过架,挨过罚,跑去后山抓兔子,除了嫌他脏从不欺负他比亲师兄还亲的好师兄,方锐自被捡回山上,从小没爹没娘爱的小崽子自小长了千八百个心眼,思前想后,怕方士镜罚他,一句不敢多说,只偷摸跟在他师兄身后,盯着他师兄的一举一动,来了什么贵人,什么公主,什么驸马,什么弱不禁风的小公子,有师尊忙去,早忘得一干二净。

他这一盯不要紧,果然被他看出不对来了。

他那平时好吃懒做的好师兄,这些日,日日天光熹微起个大早,起早了也不练剑,先跑去后山抓虫子,抓了虫子头一个跑去学堂,不读书不练字,蹲在房梁上,手里抱着那窝小燕,一窝五个被他喂熟了,张大了嘴巴当他是亲爹。

一边喂,一边不住的絮叨。

魏老大又跑下山门派会武去了,也不带他去瞧瞧。

方先生半夜捉他读鬼不语,吓死个人。

我爹前日又给我寄信了,说是后娘给我生了个妹妹。我不要妹妹,谁知道好看不好看,可爱不可爱。

方锐那臭小子……

方锐趴在柱子后头,耳朵都竖起来了,想要听听他这个好师兄怎么说他。

黄少天晃荡晃荡两只脚,听他悠悠叹了口气,来了句,唉,不说了。

黄少天喂完了虫子,手指在幼燕新长了毛的小脑袋上一个一个戳过去。

幺儿,幺儿,你再变出来我瞧瞧,就是被吸了……吸了魂魄……我也愿意的。

方锐听了全身一抖,他师兄这是彻底没救了。

 

十来天过去,山上也入了夏,黄少天也终于算是知道,没几日又听说,山上来了贵人,这几日又病重了,关起门来,除了方先生谁也不见,过了好些日子才大好了起来。

黄少天这一年又蹿高了个子,新裁了夏衫,檐上的燕子又长大了些,五只挤在一个窝里,成日来叽叽喳喳的叫唤,灰色的绒毛褪了,新生出坚硬的乌黑的翅膀。

想来再过半月,也该学会了飞翔,飞走了,飞去南方。

原先上蹿下跳的黄少天,这几日笑容一日少过日子,得了空闲就在学堂站着发呆,先生说过他几次魂不守舍成何体统,他就搬了桌席在外廊练字,说是这里凉快。

十天半个月一过,他字端正了些,有了些模样,窝里的幼燕一个个学会了飞,也不怕人,三三两两跳下来,爪子上沾了墨汁,在宣纸上踩得一个个脚印。

这一日立了秋,最小的一只终于也学会了飞,从窝里滚出来,叽叽喳喳叫着展开了翅膀,却还飞不稳,扑腾了两下,滚进黄少天怀里,被他一手逮住,轻轻放在宣纸上。

“你真不愿再变出来见见我?”

黄少天一句话说得泫然欲泣。

乳燕不答他,只歪着小脑袋,一瞬不瞬瞧着他。

春困秋乏,不知何时,他竟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山上入了夜色,彩霞散了,星斗一群一群升了起来。

黄少天靠着廊柱,直起腰来,揉了揉眼睛,直起腰来。

又见小郎君站在他面前。

小郎君提着盏宫灯,还是那一身乌青的直缀,眉眼乌黑,唇红齿白,想是一个夏天也长高了些,袖子短了两寸,露着白净的腕子上戴着两只小金镯子。

黄少天问他,你终于愿意来见见我了。

小郎君咬咬嘴唇,低着头,手中的宫灯在初秋的风里摇了摇。

“明日就要随爹爹和娘亲回去了。”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他是该回去了。

可黄少天却懵懵懂懂地,觉得无比的委屈无比的伤心,可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想着想着,眼前又酸又涩又烫,模糊成了一片,忍也忍不住。

“哎呀,你,你别哭呀。”

小郎君慌了手脚,宫灯落在地上,伸着两只小手捧他的脸。

泪水怎么擦也擦不断。

“那你说,你不走了。好不好,我天天捉虫子,虫子你不喜欢,我……我去打兔子,不然殿前那一对儿鹤,你饿了想吃了我也给你煮了去。”

小郎君听了一愣,什么虫子兔子他也听不明白,听到后面噗嗤一声笑了。

“……爹爹娘亲要走,所以我也要走啊。”

“那我,那我去求师尊,你们往前头去,我就在后头追……我……”

追也是追不上的吧,夸父追日也追不上抬着太阳飞的神鸟。

“可我真的要走了啊。”

黄少天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哭得越大声,终于变成了一场嚎啕大哭。

 

04

“那,后来呢?”

喻文州抱着膝盖坐在公主府花园石亭之中,广州长夏,花园里的花,姹紫嫣红,还开得正好,凉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壶甜酒,一盘切好的凉瓜。北方时节立了秋,南方暑气未散,入了夜却也起了风,喻文州穿了件青色燕居道袍,缓缓摇着扇子,脖子上露着一段雪白的护领。

黄少天坐在他旁边,手里捧着啃得薄透的瓜皮。来了广州府当老爷当了三年。前日王老板戏楼班来了广州府随行还有位京里太医院来的方士谦方大夫告了假来南方散心,这一日徐景熙找方士谦对方子,郑轩和宋晓带着卢瀚文去了戏楼听戏,他原是想跟着去看一看,喻文州却说母亲择了日子请人来府里唱,他也就不赶着去看热闹,同往常一样,到时辰下了省,同喻文州一齐回了公主府。

他爹从京城来了信,跟他抱怨,好好一儿子无灾无难养到这么大怎么就入赘了公主府,短了吃穿用度就去微草票号支银票去,怎么也不能受欺负。

“后来……”黄少天眯着眼睛想了想,“那天晚上我大病了一场,病了好几日,再醒来,跑去找那窝燕子,却已经一只都没了,我那时候年纪小,才八岁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等,一个冬天过去,它们也没飞回来,我等啊等又一个冬天过去,后来长到十二三,我终于不等了,就是偶尔想想,想去南方看看,听说南方的姑娘好看,看看到底怎样的好看。”

黄少天扔下瓜皮儿,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甜酒。

“哼,忘恩负义。哎对了,文州,你想不想去昆仑山看看,说了好几年也不得空闲。明年你可一定要同我回去。”

花间点了几只红烛,映照着喻文州的侧脸。

“……”喻文州微微颔首,唇边带笑,“我年幼的时候随父亲母亲,去过一次昆仑山。我那时候,病得很重,爹爹和娘亲无奈,才带我上山,去求师尊。”

“你,你去过?我怎么不记得?我要是见过你一定会记得,你可不知道,当年我那几个师弟,泥猴子一样,我……”黄少天心里一动,恍惚想起了什么,“幺儿?”

喻文州脸上一抹红,慢慢爬上了耳朵尖。

“小官人?”

喻文州点点头,侧脸映着花间晚照,更红了。

“小郎君?”

“……”

“幺儿?幺儿。幺儿……”

黄少天将他抱了个满怀,心满意足的低声笑了起来。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或在堂间戏。多从幕上飞。
若作仙人履。终向日南归。

等了这么久,却原来命中注定,还是我跟着你,回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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