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燕辞归

全职高手:黄喻本命。
既往不恋。人们都是人世间的过客。

【方王】少年游 0-1

明月满前溪姊妹篇,应该也是三个故事,结局放百日。

题目完全想不好,各种狗血,各种放飞。好久都不神经病乱撒狗血了。


0

方士谦很长时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认识了跟他八字相克的王杰希。而此时王杰希一双细细白白的手从残破的华服锦缎和遭了十年大漠烟沙的毯子里伸出来,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上。

很难想象,这双手属于微草下一代掌门,自迁都后纵横江南江北关内关外第一富商王杰希王大老板。

还没等方士谦可怜可叹可惜一番,那只手动了动,王杰希还没醒,模模糊糊的喊了一声。

“……士谦……”

方士谦全身一个机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浑身汗毛直立,可他又忍不住问。

“你……你……叫谁?”

那帐子里安静了片刻,方士谦原以为自己听不到答案了,忽然又有了动静。

“……方士谦。”

方士谦蓦然眼前一黑,一喉咙心血绞着关外胡笳塞上羌笛和又腥又干的沙子差点喷出来。

他心里想着王杰希欠他的,可是,他又想,王杰希什么都不欠他的。就这么想着,他突然眼圈就红了,狠心放下王杰希的手,想快步走出大帐外,却又被门外裹着沙子的飞雪糊了一脸。

大漠无垠,千里营帐,灯火连绵。

茫然之间,他忽然想念起太乙山翠微宫冬日温柔的雪,落在终南山绵延起伏的山脉山。

经年未歇。

 

1

前百十年间战乱不平,一时间武林门派齐出。但凡大门派起源,无非也就是占个山头,捡个庙建个道观自封掌门,战乱年代人如草芥,上山下水长个靠山,总能好点活下去。到了永乐这些年又太平了许久,大家日子更好过了,谁还去报仇雪恨,平日里小打小闹的,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微草也是如此,门派起于战乱年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太乙山起了个小小道观还有两亩薄田,观内弟子全是从山下捡来的据说也出了几个鼎鼎有名除恶扬善风流倜傥的正派大侠。到了永乐年间,百姓日子好了,就开始吃香火钱,比不上蓝雨皇家道场气派,养不了几个人,小小道童十几个还个个没啥资质个个不求上进,老掌门收的内弟子还就两个,一个林杰,一个方士谦。

林杰身世简单,老掌门有天下山种那两亩地,正弯腰捡河蟹,看见两行禾稻中间扔了个竹筐,竹筐里装了个小娃娃,想是山下农家贫苦眼见着养不大,这才丢在路边,老掌门摸了林杰两把提着腋下称了称,肌骨匀称好好养也能养壮实了。

方士谦却不一样,他家祖上连枝的是京中旺族还出了位天子座师,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靖难之后今上抄了本家,方士谦曾祖父一辈子兢兢业业老老实实当个小小太医也被连累,这老太医眼看自己跑不了了,老实了一辈子也想留下点儿血脉,想起年少的时行走江湖大侠大魔头救了无数虽说这些年来门派兴衰起伏可有几位的交情也都还在,趁上头还吵得热闹把尚在襁褓中的方士谦连着自己毕生所书两本绝学一封书信托死士送到终南山下点名儿要老掌门收了。

那老掌门抱着方士谦,林杰才不到十岁,惦着脚站在桌前,举着油灯给师父照亮,老掌门看那信上了了几行看了大半个时辰,看完拿指头戳了戳方士谦脑门,方士谦也不哭,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小孩儿的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眼白都没露多少地方,对着老掌门和自家师兄嘿嘿一笑,一脸的桃花相。

老掌门也是奇了。

想来这孩子才睁眼了多少日夜飘零离乱全受了个够,却能不哭不闹只会笑,典型的没心没肺,也不知道长大了的长成什么个负心薄幸的小白脸啊。

不过老掌门再怎么感慨再怎么断言,方士谦当年也只是个刚断奶没长出牙的小胖团子。师兄背个竹筐把他放筐里,不耽误读书写字,也不耽误下地种田。

再大了些字认得多了,老掌门就下山买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哄他,百年的狐狸精,千年的鲤鱼化成了龙,天女又不到时辰私奔去,最为管用。

这么渔樵耕读的日子又过了几年,老掌门去了。

俗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这位老掌门一气儿活到耄耋,活到世上老友无一,怎么也算得上喜丧。

结果人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儿,就听方士谦那破小孩儿哭得肝肠寸断。

老掌门最后一个念头是,得,这小孩儿不光是负心薄幸面带桃花,还多情。

临了拉着林杰的手,指指庭院中两株春天刚冒了芽儿的红豆,说,以后辛苦你了。

林杰一手搂着自己唯一个一个师弟,一手拉着师父的手,未免悲从中来。

 

他师父一去,留下微草本门一柄绝世神兵,一本剑谱秘籍。十几岁的林杰还有点儿光大门派的天真志向,还想自己师弟也能是个百年不遇的不世奇才,加以时日也能成为光耀门派的一代大侠,可惜的是,他这主意还没打正,就看见刚长开了些的小师弟满山疯跑,对着那天书一般的家门岐黄宝典抓着个树根就拔,拔得满山居士叫苦不迭天天拍林杰门板告状。

……

还是算了吧,林杰一边又给自家师弟补了两件衣服,一边咬牙花银子下山又请了两位教书先生好好教他,想什么武功绝学还是自己来吧。

可惜微草绝学太过玄妙千百年来就是求一个缘分,有缘的人不需人教也会,无缘的人就是面壁十载也学不会,林杰实在不是那有缘人,对着剑谱学个皮毛,强身健体可以,出门打架比武论剑只有给人打的份儿,实在拿不出手。

林大掌门很有些自知之明,心中也无挂碍,只是偶尔夜半给师弟补衣服上的口子的时候,看着园中灯下那两株红豆感慨辜负师父教诲,转头第二天再到祖师堂给师父上柱香去。终于有一天福至心灵,继承了历代掌门的传统,下山捡小孩儿去。

方士谦拉着林杰袖子不让他走,林杰就知道得有这一出,只好半夜翻墙偷溜,临走的时候在自己熟睡的师弟手腕儿上系了串新穿的红豆。

林杰戳了戳方士谦脑门,心里暗暗叹了一句,又不是不回来。

时隔三月林杰真又捡了个小孩儿回来。

林杰想着方士谦总该不生气了吧,兴冲冲把人带进山门,就看见方士谦站在院子那株红豆前,怀里抱着一摞旧书,宽大的袖口下露着一串红豆。

这日里刚下了一场春雨,天光放晴,青石板上积了些水坑。

林杰苦笑不已,推着半大的孩子往方士谦跟前凑。

那时候方士谦又长大了些,头顶束着发髻堪堪够着他肩膀,也不知道怎么没养对,瘦削得可以,穿一身洗旧了些的月色道袍真像是要飞升而去,见林杰回来冷哼了一声,鼻孔朝天。

王杰希被林杰牵在手里,比他小上半岁,虽说俩眼睛有些天生异象可却眉清目秀长得很好看。

“来,杰希,见过你方师叔。”

俩小孩儿眉毛不是眉毛,眼儿不是眼儿,相互看愣了。一个是没想到林杰真捡了个孩子回来,一个是没想到师父嘴里风采翩翩的师叔看起来跟他没差两岁分明也就是个小孩儿。

“我命轻的很!师什么叔,滚!”

 

方士谦猛推了林杰一把,书狠狠一摔扔在地上,蹬蹬蹬跑了出去,什么飘飘如仙的气度都不见了。

林杰眼前一黑,他这是把人惹哭了吗?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大气性。

王杰希觉得自己这位年长了五岁的小师父收紧了手心攥着自己,然后低下头弯下腰,玉树临风了一路的高大肩膀垮了下去。

“士谦是生我的气,不是不喜欢你。”林杰说道,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伤了另一个小孩儿的心。

“我知道。”王杰希静静看着林杰,反过来再给林杰讲道理,“可是人与人之间,除了喜欢不喜欢,多是见面如不见,小师叔至情至性,总好过面和心不合。”

林杰被他一句话说得愣住了,总算是明白王杰希这小孩儿是为何不招那些人喜欢了,那么小的孩子,聪敏太过,懂的道理像是比大人还多。他心里思来想去琢磨着是不是又捡了个冷心冷性的小祸害进门,不过想来这世上就是什么样的人都得有,微草一门都能收个齐全也挺好的,总比他这个没什么用的老实掌门看着强。

“哎……”林杰也想去戳戳王杰希的脑门劝他学学他那脾气很大的小师叔好歹有个小孩的样子,手举到一半犹豫了,落在王杰希肩上,“你去到祖师祠堂上柱香吧,好歹我微草门下又往下传了一代。”

林杰看王杰希低着头,慢慢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这小孩儿长得清秀,不同于方士谦一双桃花杏眼,王杰希眼尾细长,微微上翘,低头的时候,像只燕子的羽尾向上微翘。

林杰看着他转身慢慢跟着道童走了,什么掌门师兄的架子也端不住了,长长叹了口气。

这真是,师父看着如何不像师父,徒弟看着怎样也不像徒弟,真要说是什么,无非就是兄长二字,才最为贴切。

林杰思来想去了小半个时辰,抬脚往后厨去了。

山上清泉煮开分了两壶,一壶泡茶,一壶揉面。面又分了两份,一份白面,一份糯米。

他洗了手挽着袖子擀皮儿的时候,小道童匆匆忙忙跑进来喊:小师叔和小公子在祖师祠堂打起来了!

林杰一下一下儿揉着面团儿,哦了一声,随他们去吧。

红豆搅了豆沙,猪肉火腿白菜捶打成馅,一个盆里放糖,一个盆里放盐。

林杰就着晴后的天光,锅碗瓢盆搁在院子里,一个一个慢慢包,那小道童又跑进来了,差点儿被石墩拌个狗啃泥,又冲着林杰喊:小师叔和小公子一路打到老君殿啦!

林杰眼睛也没抬,糯米皮裹了一勺豆沙,在揉成个雪白的小团子,摆在竹屉上,起身去烧水,对那小道童又说:没伤着人吧?让他们打去好了。

灶上两锅烧开了水,一锅下汤圆,一锅下饺子。林杰拿了把大勺子慢慢翻动。差不多熟了,那小道童再次冲了进来,大喊一声掌门,不往下说了。

林杰熄了灶台,慢悠悠回身看去。这次也是不用他说了,那小道童身后跟着方士谦和王杰希,什么仙风道骨都没了,像两只脏兮兮的小猫崽子,一脸花。

“知道错了吗?”

“明明是他先!”

方士谦狠狠瞪了一眼王杰希,咬牙切齿。

“知道错了。”

王杰希乖乖低头,是不是错,认了先。

林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下好笑,脸上还非要板着不动声色,抬手戳他俩眉心。

“好了,都饿了吧?”

汤圆浇上新酿的桂花,饺子放上一勺陈醋两滴香油,林杰分了三份,六个小碗放在桌子上。

方士谦向来不讲究,吃一口汤圆,下一口就吃饺子,甜的咸的酸的也不怕串了味。王杰希就很讲究偏要先吃完了汤圆在喝几口茶,才去碰饺子。

到不敢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就是这两人天生的不对付。

方士谦吃得快,一会儿面前两个碗都干净了,小孩儿长身体的时候,总是饿,眼巴巴的看着林杰的碗里,再瞥了一眼王杰希碗里。

王杰希被他看得发毛,端着勺子和碗往方士谦面前去。

“小师叔,”方士谦差点儿没因为这称呼把筷子摔桌子底下去,王杰希连眼皮都没抬,“小师叔要吃吗?我吃饱了,这里还有。”

当真是不计前嫌端端整整君子之风。

反趁着方士谦惴惴不安一派小人嘴脸。

林杰看着他俩内里笑得打跌也是奇了,原来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是真的,古人诚不欺我。

方士谦内里已经学者偶尔下山间山下那些市井小儿将王杰希骂翻天了,多好吃的东西也吃不下了,向着林杰行了一礼,扔下碗筷跑了。

院子里的灯龛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方士谦坐在灯下,就是连书也读不下去了,他抱着膝盖打算演一出伤春悲秋灯下落泪,满脑袋一会儿是林杰的模样,一会儿是师父的模样,一会儿又是王杰希的模样。他尚且年少,还没学会理清自己脑袋里纷至沓来的千般思绪。

结果他还没伤春悲秋伤出个所以然来,门口又来了动静,他抬头一看,正看见王杰希抬脚跨进门来,怀里还高高抱着一床被子,抬眼看了眼方士谦,快走了两步,把被子往他床上一扔,然后四脚并用上了榻。

“……你,你干嘛?”

“睡不着。”

“找你师父去。”

“我师父让我找你。”

王杰希说得大义凛然,抱着被子卷在最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方士谦,黑白分明,大小不一,方士谦想这是能辟邪。

比他小了也就半年的孩子,非要卷在他旁边。

方士谦吹灭的灯,也躺了下来,学着师父从前,侧着身体拍王杰希,嘴巴里还哼起了歌。

“哦,哦,大眼儿大眼儿,半夜不愁,人有青灯,我有大眼儿……”

调子还挺好听的,就是词儿实在是不忍直视。

“……”王杰希往被子里缩了一下,“小师叔,你好吵啊。”

“不许叫我师叔。”

“那叫你什么?”

“……我名字你不知道吗?”

“……士谦?”

“闭眼!睡觉!”

方士谦不理他接着哼,哼着哼着歌声小了,调子越来越弱,断断续续的,一会儿就听不见词儿了,方士谦再哼了一会儿把自己都哼困了,抬眼皮看一眼旁边那小孩儿,那小孩儿早睡着了。

不说话,不出声,不看人,也挺好的。

方士谦未知如何,心里头的火气就全消下去了。

师兄总是说被捡回来的小孩儿总是身世可怜,命里缺爱,方士谦从来没法明白个通透,他半句话不会说就被捡上山,有师父有师兄,从来不觉着比山下那帮野孩子少些什么,可如今,他看着王杰希,忽然能够体会一二了,不免心中应该不应该都生出些可怜可叹来。

到底谁的心都不是石头做了,更何况是他方士谦。

 

往后几年,王杰希习惯性爬方士谦床的日子还有很多,等渐渐王杰希心思和心眼儿又长了几千几万,等方士谦背熟了祖父那两本医术拿满山头的居士看个头疼脑热不在话下,两个人渐渐抽开了手脚,长得二般的惊才绝艳能下山骗小姑娘,王杰希这隔三差五爬床的毛病还是没改。

林杰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样很是不好,联床夜话乃千古佳话,入幕之宾可就没那么好听了。方士谦捡上山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的小团子一个,王杰希捡上山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懂,该懂得不该懂的比大人还多。

林杰林大掌门趁着一天月黑风高花好月圆,拦路虎一般,背着手,老神在在,拦在了王杰希爬床的半路。

方士谦院前有片小小药埔,夏日快到了尽头,可山上紫菀和地黄还在开些小花,夜半三更,王杰希一手提着一盏灯,一手抱着一摞后山藏书楼的典籍,披衣行来。

来到他面前,亦不忘行礼。

“师父。”

林杰渐渐发现,这个称呼随着时间的流转越发叫人牙疼,王杰希只是在他眼前渐渐长大,人也长高了,眉目也长开了,他从没真的教过王杰希什么,到后来他也真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教他。

“杰希啊。”这牙疼的劲儿是实在过不去了,林杰盯着自己鞋尖儿,再盯着王杰希鞋尖儿,想说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三回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一声绕梁三日的叹息让人听着心里直发毛,然后背着手走了。

王杰希一个人在院子里沉默的站了片刻,再抬脚沿着药埔的小径往前走,例行每日跟这些方士谦的心肝宝贝儿打声招呼,这片院子方士谦种了五六年,没人教,他自己摸索,什么难养的他都能养活,就连只能活在南方的那两株红豆都能半死不活的撑过这些年月,王杰希不得不感慨一句,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后半句不提了。

王杰希两手都占着东西,照例一脚踢开方士谦房门,就看见方士谦披着头发坐在书桌前,正奋笔疾书,听见王杰希进来头都没抬,抬起左手来招呼王杰希,手腕上还吊着一串红豆。

“杰希,你快来给我研墨,就差个结尾了,你等等。”

王杰希把他怀里抱的东西扔满了半桌,视线略过方士谦下巴,低头去看他那两张宣纸上写满了黑黑白白。倒着看不痛快,索性不看,再抬手给他师叔研墨。

砚是好一方端砚,墨有好一段松香。

可方士谦那一手字儿写得瘦骨嶙峋真说不上好看。

方士谦写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写完了,两手捏着宣纸边沿抄起来在空中荡了荡,倒扣着放在写好的一摞书稿之上,再扣正过来,往王杰希面前一推,对着王杰希笑。

“你来看看呀,好不好看?”

王杰希清了清喉咙强压住嘴边也被他勾起的笑意,拿了书稿过来,心说小师叔是挺好看的,再看书稿,真是风流多情红袖添香狗血满满,也……挺好看的?

这话本写的前朝之事,小道姑祖师奶奶和师尊相恋了,可惜宗法不容,一路清理门户追出去三山五岳,这书写了几年,坊间就等这个结局,还好最后是比翼双飞的好结局,不然到时候真说不好一众老幼放火烧了太乙山。就是既视感太强,怎么看怎么觉得小道姑祖师奶奶那优柔寡断很像林杰那师尊杀伐决断冷酷无情使得一手断情剑怎么看怎么像他自己。

当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不懂相思说相思。

王杰希看到有趣之处眉眼含笑,方士谦到了两杯热茶支着手看着他,看他眼眸漆黑中间烛火点了亮亮的一点儿,忽然想到一句画龙点睛。

“明日下山付梓?”

“对。”

 “看着我做什么?”

王杰希自小长在燕地,官话说得绵软,方士谦一听就想笑。

“看你好看。”

说得如此纯然好一派思无邪,王杰希忍不住腹诽,再看这人对着他满脸欢喜满脸桃花心道好歹是养在道观里,这要放出去,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方士谦和王杰希两人一早在后山宫观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林杰,问了小道童才知林杰一早去了前山,俩人换了燕服直䄌出门,路过宫门才发觉这日香客如云,算算日子才发觉是中元节。林杰穿着他那套平日不拿出来的礼服,年纪轻轻的非要装的老成持重,他俩来得晚,这会儿林杰亲自上香祈福,普渡人间幽魂。

林杰这人文不成武不就,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方士谦和王杰希站在人群里和林杰行礼拜别,自出了宫门,下山去了。

太乙山下三十里有一小镇,名曰华胥。依山傍水还比邻六朝旧都。远是远了些,寻常人走一天都赶不到,方士谦武力值虽没王杰希强悍,可也是从小打着被林杰要求学微草独门轻功的,就怕出门挨人欺负,连逃都逃不了。方士谦小的时候看王杰希天天练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自己怕吃苦说一千倒一万个不乐意,等后来先生教他洛神赋,教他一句“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那是学得比王杰希还勤快,以至于到如今,论起跑路,十个王杰希都抵不过他一个。

方士谦十七八岁年纪,总还有些少年心性,俩人一路,总免不了比试的念头,尤其还是这种他稳赢的比试,待到王杰希提着一口气儿进了小镇,方士谦早书稿付梓,等在波心桥边,晒着太阳,对着他笑。

他那一笑整个招得漫天桃花乱飞,惹得满街男女老幼路过回头看他三四眼,可他又没有什么自觉,对着刚喘口气儿的王杰希挥着装满了润笔的荷包,笑说:“杰希,你看你又输了吧?”

“自是比不过你。”王杰希对他认输也不知几百回了,口头上的便宜能给他占了也全给他,纯当哄他开心。

方士谦这回可算是心满意足了,勾着王杰希肩膀:“走着,师叔请你吃酒去。”

他俩吃面的地方在城北,慢悠悠的晃过去总有一会儿,路过书馆,正看到书馆宾客盈门,人群排了长长一溜,都能排到河边去说书先生站在楼上,一张一张念,忽然人群前惊呼一声,又是一阵喝彩叫好,人人一脸喜色。

他俩走来用了半天,进了馆子正是傍晚时分,最热闹的时候,二楼挤不下人,小二看他俩皮相好看,临时支了张桌子放在临街的窗前,他俩是熟客,小二只问还是把老三样?方士谦却说再加,再要一壶竹叶青。

乡野小镇金齑玉脍是点不来,不过一道东坡肉,一道炒河鲜,外加一道凉皮儿,还不如林杰做的好吃,两壶竹叶青自家酒窖烧的,也上不得什么台面。

方士谦不会喝酒,今日不知为何福至心灵,点了竹叶青,还和王杰希抢,两壶酒,一壶半都归了他。

酒足饭饱出了门,往城外走去。一路笑的荡漾,真不知他为何高兴。

“知道你想问些什么,”方士谦笑得一双桃花弯成黑漆漆一团,一脸知足模样, “世间最好不过花好月圆,人团圆。”

方士谦应是醉了,怎么看王杰希怎么觉得好看,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热乎乎的破土而出,因为被埋藏的时间太过久远,一时间他也分不清那究竟是些什么。

 王杰希看他两眼迷瞪脸颊绯红,都忘了躲开。

从小到大一桩一件全想起来,心却忽然凉了下去。

方士谦喝得半醉,可了劲儿的亲他,亲完了却又不敢看他,那些他不明白的东西渐渐浮现出了清晰的轮廓,可他仍看不分明。

哼哼唧唧半天才跟只猫崽子似的,说了一声,杰希。

王杰希看着他心里五味陈杂。

“方士谦,你真懂吗?”

方士谦像被他迎面打了一拳,蹬蹬蹬倒退三步,一脸青青白白甚是好看。

然后转身就跑。

论起跑路,十个王杰希都抵不过他一个。

 

荷花灯栽满了幽魂飘出城外,一盏一盏顺水而下,千盏万盏,像天河倒影于河水中。

方士谦愣愣的看着,他觉得自己这回真是醉的彻底,醉的他像这样一直醉下去,永远不醒。他看着王杰希,心中却想着别的。

可这人间人尚且渡不完,还说要渡鬼呢,渡的还不是人心?

那只拎在他手里的小小酒壶,终于咚的一声掉了下去,想来王杰希尝起来,比酒还甜些。

十丈红尘七情六欲终于滚滚而来。

可是到头却终究是,不可,这世道容不下。

他自己心里那道离经叛道的坎儿都过不去。

临到自己头上,一朝醒悟,才惊觉百转千回不过如此,再难落笔。

 

从此方士谦再未回山。

 

这一年的冬天,终南山的大雪从立冬飞到立春,山门前那两颗半死不活的红豆终于还是死去了。

林杰看着枯枝心中难过,却又怕王杰希更难过,再拖了三月拖到夏至,才问王杰希,这要如何。

王杰希却说,怎样看着都伤心,挖出来烧了吧。

悲欢离合总是人间常事,更何况两枝不言不语的红豆。


再过月余,满山春花开尽,王杰希独自拜别林杰,一人一剑,下山去了。 


未完待续

评论(7)
热度(136)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群燕辞归 | Powered by LOFTER